“黄山脚下的一万个上海人”:我想再去看一眼,老人们年少时的风景与梦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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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,我正坐在黄山的脚下,欣赏晨光雾影与星河山野的交替。虽然村子在黄山脚下,但清冽的流光依旧在不同的时间段映照出至少十度以上的温差。
这里是位于安徽皖南山区,靠近黄山,被称为“上海飞地”的茶林场。
从这个名字来看,这里的农业当然以茶为主。事实上时至今日,黄山地区依旧没有任何工业,空气好到想要放声大喊。天空有鹞子、老鹰,地上有三叶虫化石和上百年历史的珍稀树种红豆杉。
你也许曾在茶馆里泡茶品茗,但肯定少有机会在浮岚暖翠的山头一边欣赏清晨的云海,一边舀一勺山泉,将茶水煮至无色亦无味。
你也许爬过黄山景区的层层石阶,但肯定没在漫山遍野的茶树和桃花之间,爬过荆棘乱竹横生的野山,看到伐竹人扛着竹子走过。
你也许听过无数抗日传奇英雄事迹,但肯定很少见过坐落于各山头的红砖黑瓦房,房外那字迹斑驳的墙报,房后大片的水杉竹海。
穿越城市和人群,我看见了崇山峻岭间的茶场、竹林和稻田,看见了隋唐古道上的桃花与青石板,也看见了连队房子里的老知青。
我想再去看看那些老人们少年时的风景。
踏入山林的第一步仿佛就以喜庆为开端,在枝桠漫生的茶树中看到一抹白色一闪而逝。当地的茶人说:“你们一来就能看到白鹇,预示着好运嘞。”
四五十年前,近一万名上海青年来到了黄山茶林场。这些年轻的读书人的基本工作是采茶护林,但除此之外,他们扛起锄头铁锹,劈山炸石修公路、种植中草药、建水电站,为了在这片土地上生存而贡献了十年岁月。
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谓,“茶人”。
茶林场十七个连队中的第二连队,坐落于一片幽深的竹林旁边。道路边长满青草,墙上的“乡村”、“办好”等硕大的字样被时间渐渐剥离,木板和石块散落的院子四处弥漫着老旧的味道,颜色各异的红砖显现出一种超乎想象的厚重。
房屋里面,藏着一个时代的梦想和性灵。
在记录茶林场跨越世纪的人与物的《知青部落》中,那些知青如今有的成为了高等院校教授、企业老板、记者、律师……遍布各行各业。正当壮年的人,退休的人,都会在每年四月从上海回到茶林场,足足上百人聚在一起聊连队的往事,喝上一杯心心念念的茶水。
上海与茶林场之间的往返距离接近一千公里,的确称得上“千里迢迢”。
但这有什么关系呢?这里不是家乡,却是故乡。
当年他们亲手栽种下的树木,如今已弥山跨谷。再没有一个时刻比拟屋舍与田园的场景,能够衬得上十年前经典的中国风歌曲里的歌词:“木雕流金/岁月涟漪 远方有琴/愀然空灵/声声催天雨”。
“跨越千山万水千沟万壑,也要回到这里。”
傍晚时分去了隋唐古道。青石板在这条千年前行走着军民商旅、车马轿驼的官道上无声无息地蔓延,灼灼桃花在枝头等待着怒放,像是一场关于春天的宣言。
但实际上,除了花与茶之外,在远离古道的山林深处沉睡着各种蛇类。当地人有句玩笑称,如果被五步蛇咬了,应对方法是“借一步说话”。
玩笑话的背后,是当年知青们在这片连山绝壑的高山峡谷间生存的艰难。护林巡山,采果子、扛木头下山,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稍有不慎就会被蜂蛰蛇咬,远非今日沿着古道徒步的游人们所能想象。
在文人的世界里,茶是浪漫的。人间四月芳菲尽、山寺桃花始盛开,春天的山径上开满了清芬的花朵,雨落潇湘,他们闲坐室内,煮茗听雨。
但真实的景象却是在四五月春雨霏霏的时节,知青们要争分夺秒地采摘茶叶,每天穿着湿漉漉的衣服、忍着手指和肩膀上皮肤开裂的疼痛满山跑。
到了夏秋季节,他们翻地锄草、修剪枝叶,挑着水从山脚走到山顶。
“黄山给了我们承受力。从春至夏的农忙日子,一个星期七天,连续几个星期没有一天的休息,这就是承受力。不是少数几个‘标兵’,而是所有的人都经受下来了。”
——《知青部落》
最终,他们堑山堙谷,让荒山变成了真正的花与茶的世界。
许多事情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,才会想到开始。还记得刚上茶山时,在田间劳作的茶人说:“最近在准备调整状态,快要开始采茶了。”
刚开眼看到外面的世界时,人总是向往着自由的天地,万千的风景。但在诸如绮丽壮阔等形容词的背后,也许是无数现在的人、以前的人成百上千倍的努力与辛劳。
他们的苦和累,都藏在茶的清香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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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/尉潇泽
编辑/刘恩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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